带着桀骜感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内传出,睿颖眼睛亮了起来,她回头,映入眼底的是欣喜得似要哭出来的灰白色长发少女,以及一脸如释重负的妹妹头女孩。
釉釉与小萌连手将她与胡悦拉进门里。
周景松的大笑凝在脸上,他发出暴厉的尖啸,身上烂泥翻涌个不停,仿佛底下有无数只虫子在蠕动,在青火散逸的瞬间紧追了上去。
他冲进木门里。
门内是公寓统一格局的客厅,水泥墙、磨石子地板,门外是枝条纠缠、花朵盛开的走廊,但这幕景象正快速被隔离。
喀,门关上了,周景松脚下的地板倏地光芒大炽,一圈纹路繁复的光之图腾自他脚下浮现出来。
周景松发出连串混浊黏稠的狂吼,震怒自己落进陷阱。
就在他前方,单膝跪地、双手按于地板的金棕发色少年抬起头,咧出一抹不驯又野蛮的弧度。
“抓到你了。”
周景松疯狂地挣扎扭动,但他的双腿却像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住,根本动不了。
睿颖睁大眼看着这一幕,终于深刻认知到,如附骨之蛆的周景松再也无法缠住她了。
“颖颖、颖颖,你有没有受伤?”釉釉急切追问,睿颖那一身艳红嫁衣刺激得她心头惶惶。
小萌亦是这时候才发觉睿颖身上的嫁衣,震惊的视线来回在她与周景松之间。
“你、你还好吧?”小萌战战兢兢地问,深怕睿颖这段时间遭受什么可怕的事。
“我没事。”睿颖回过神,快速朝两人摇摇头,接着急忙爬向跌坐一边的胡悦。
胡悦一手捂住脸,一手紧握成拳,身体在轻颤,如同极力控制着什么。
“釉釉,你快看看胡先生。”睿颖焦急地抓住胡悦那只握得过紧的手。
“好。”釉釉神色一凛,纤白指尖迅速探向胡悦,一缕缕光丝钻进他的额头。
小萌的注意力也跟着转到胡悦身上,神情透出几分惊疑。
她虽然由睿颖口中的称呼猜出了对方身份,但一时难以从黑发少年怎会变成这副模样的错愕中脱离。
“胡先生、胡先生,你不能有事⋯⋯”睿颖握着胡悦的手,急得眼眶泛红,她没有察觉自己指尖溢出了细碎金色光点,且那些光点又悄无声息地渗进胡悦皮肤底下。
渐渐地,胡悦紊乱的鼻息平缓下来,荆棘般的黑纹转淡再转淡,露出原本的白皙肤色。
他缓缓抬起头,尽管脸色苍白,但望向睿颖的眼睛终于恢复为幽碧的色泽。
“小睿颖。”他嗓音悦耳低滑,像温柔的叹息。
“太好了,你没事。”睿颖惊喜地紧紧抱住他,又马上松开,目光落到被小橘压制住的周景松身上。
周景松身形摇晃,黏稠的灰色烂泥宛如逆流般退回他身上的裂痕里。
他全身都是龟裂般的粗黑线条,看起来就像是严重损坏的瓷器,然而脸上的癫狂与狰狞却丝毫未减,他的视线死死锁住睿颖。
“你以为可以摆脱我吗?没有找到我的绳子,你们根本出不去!”他放肆大笑。
“把绳子交出来!”小橘厉喝一声,点点金光在他手中凝聚,幻化出一柄寒气森森的镰刀,刀锋直指周景松。
“这是她的梦。”周景松比向小萌,又按住了自己的胸口,“但也跟我联系在一起了。”
他笑得猖狂得意,一点也没有屈居下风的弱势感。
“仙姑什么都算好了,她要我把绳子藏在你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,这样你们永远都别想破梦。”
“真的吗?”
一道细细女声冷不防贴在他耳边响起,冰凉的气息像条小蛇钻进他耳里,激出一阵颤栗。
周景松僵住身体,他认得声音的主人是谁。
小鱼。
那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黑发少女。
因为她不自量力地想帮助睿颖,所以他才特地教训对方一下,让对方重温那一晚的遭遇。
她不是应该陷入被捡尸的痛苦泥沼里,因为失去贞操而羞愤地上吊自杀吗?为什么会出现?
周景松又惊又怒。
用来捕获他的光之图腾不知不觉间暗了下去,小鱼无声无息地贴在他后方。
他连转头都来不及,一只细白的手已经穿透他的后背,直抵心窝,残忍地搅动一番后,从那里抽出一条发黑的绳子。
“你不该,让我再经历那些事的。”小鱼阴恻恻地说,“所以你再死一次吧。”
话落的瞬间,她身影迅速淡了下去,再恢复原本色彩时,已出现在睿颖身侧;而小橘的镰刀亦悍然劈挥,尖锐的刀锋狠狠劈向周景松!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周景松爆出惨厉叫声,他疯狂挣扎却被死死钉住,无法动弹。
白仙姑算无遗策,但她算不透人心,她没有算到小鱼的倒戈,小萌的反抗。
“好了,祭煞的时间到了。”小橘咧出一抹狞笑。
釉釉接过三条麻绳,闭上眼睛。
………
“可以祭煞了。”
现实世界的二〇八室里,一名脸蛋如白瓷、眼瞳乌黑的少女忽地睁开眼,她的声音轻轻的,却如一声雷炸响。
在她身旁的红发男人立即有了动作,他欺近床边,修长手指探向小萌脖子上的麻绳。
方显宗与姚秀慧屏气凝神,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。
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下,绳子竟是被轻而易举地扯下来!
姚秀慧发出了欣喜若狂的一声啜泣,忙不迭冲上去看女儿。
方显宗亦是松了口气地跌坐在椅子上,高度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。
他看着左易握住绳子走出房间,而那名黑长发少女仍然静静地坐在原位,细白手指搭于小橘的手腕上,眼帘半垂,似在专心地聆听什么。
先前因为左易在场,方显宗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的未婚妻看,现在左易去处理祭煞的事,他就忍不住多打量对方几眼。
黑发白肤的夏萝还透着一点稚气,看起来就像是个沉静纤弱的高中生——虽然她实际上已经是大学生了——谁能想到她居然能与梦境里的小橘联系上。
她成为了现实与梦中的桥梁,负责传递双方讯息。
当初看到夏萝与左易一同出现在公寓门口时,他还愣了一下,不懂那名气质冷厉的红发祛鬼师为什么会多带一人过来。
不过在亲眼目睹少女让小萌难受的神情缓和下来后,心里的那丝疑惑顿时散得一乾二净。
姚秀慧眼里更是燃起了希望之光,再不复之前的焦灼绝望。
现在,那条不祥的绳子被解下来了。
方显宗一直高高提着的心落回原处,他立即与手机另一边的岳十仲说起他们这里的情况。
左易出了房间后,在客厅待命的协会人员立即动了起来,因为这次情况特殊,所以协会决定直接开坛祭煞。
他们将事先准备好的令旗、符令、白鸡白鸭、镇坛木、草席、扫帚、盐米等物搬出去,于顶楼空地上摆好祭坛。
东西南北中各放置一根青竹符,用来建立结界,负责祭煞的法师再将绳子与一尊小草人放到装有金纸的箱子里。
一切就绪后,法师在祭坛前站定,将符咒开光,开始诵经作法。
执事人员或是执黑令旗,或是拿扫帚,在四周严阵以待,气氛肃穆压抑。
两端被绑上冥纸的草席被工作人员以火点燃后,于顶楼各方挥舞拍打,用以吓阻鬼煞。
左易神情严肃地立于楼梯门前,他要确保仪式不受打扰,顺利进行。
低低的诵经声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大声,如同厉斥;
与此同时,箱子周边的氛围变得越发沉重黏稠,甚至还能听到叩咚叩咚的细响,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摇晃箱子。
候于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即上前撒盐米、扫煞气,原本震动的箱子倏地又安静下来,仿佛被压制住。
而在二楼的二〇八室里,那张绘有诡异图纹的入梦符骤然窜出一道白烟,竟是无火自焚。
方显宗与姚秀慧的心一下提起,坐立不安地看着符纸,又看向似垂眼沉思的夏萝。
等到符纸被烧得一乾二净,夏萝才放开小橘的手,对两人轻声道:“没事了。”
说完,床上的小萌忽地吸了口长长的气,那道响亮的抽气声将两人的注意力瞬间拉过去。
姚秀慧看到小萌张开眼睛时,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,她紧紧搂住女儿,哭得不能自已。
“小萌、小萌,你是要吓死我吗?你如果出了什么事,妈妈要怎么办?”
“妈妈⋯⋯”小萌激动地回抱着她,酸意涌上鼻间,她抽噎一声,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,“呜啊啊,妈妈,我好想你⋯⋯对不起、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我不知道会这样,我真的不想害人⋯⋯”
她语无伦次,哭得淅沥哗啦。
坐于床边的小橘这时也醒了过来,他似是觉得小萌的哭声太吵,眉头一皱。夏萝拍了拍他的手,示意他与自己先到客厅。
方显宗也将房间留给母女俩独处,还体贴地把房门带上。
小橘没在客厅发现左易的身影,又注意到屋子内外门皆是开启的,他稍一思索,便推断出对方应该是去处理祭煞。
“师母,师父他们在哪边祭煞?”他问道,想去旁观的欲望在蠢蠢欲动,但很快就被他压下。
“在顶楼。”夏萝以黑亮的眸子盯着他,“上去偷看,你会被骂。”
“他才不会骂我,是直接揍我。”小橘撇撇嘴,觉得对方把左易说得太好了点,不过一对上她沉静的双眼,他只能装乖地举高双手,“我真的不会上去,师母,你要信我。”
他与夏萝说着话的时候,门口忽地有人探头看了进来。
是一名发色灰白、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。
“方警官,怎么回事啊,这么晚了你怎么在秀慧家?”齐世良一边询问方显宗,一边瞄着夏萝,视线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流连,“你们是梦茵的同学吗?梦茵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,你们知道她怎么了吗?”